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鏡雙手呈起,戰戰兢兢道:“回殿下,是執鏡。”

厲青凝垂眸看了看,思忖著究竟要不要接。

過了許久她才伸出手,將那手執鏡握在手中,只見鏡裏寒芒一現,鏡中倏地濃霧彌漫,連帶著鏡面也模糊一片。

因這鏡面十分小,故而除了濃霧什麽也看不清了。

她正想垂下手時,執鏡裏的濃霧倏然被撥開,一只素白的手出現在濃霧之中,細長的手指朝她勾了勾。

厲青凝:……

小宮女暗暗擡頭瞅了一眼,只見長公主臉色鐵青,她猛地一抖,又見長公主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那鏡子,也不知在想什麽。

她怕得很,險些就哭了出來,顫著聲道:“這執鏡是奴婢偷偷拿了銅錢去同芳心姐姐換的。”

遠處芳心剛吩咐了人去擡步輦,正往回走著,想將自家殿下請出屋的時候,冷不丁聽到了這麽一句話,她雙腿一軟,險些跪了下去。

小宮女雙肩又顫了顫,見長公主眉目間凝著怒意,連忙道:“奴婢知錯了,奴婢這執鏡不要了。”

厲青凝猛地將手垂下,把鏡面掩在了身側,她丹唇動了動,僵著聲道:“你先前是用幾個銅錢換的,便去跟芳心要回,芳心私下販賣宮外之物,本宮過後必會追究。”

小宮女連忙應聲,跪在地上將額頭抵在了地上。

厲青凝將那執鏡拿得牢牢的,抿著唇就往門外的步輦走去,在經過芳心時側頭睨了她一眼。

芳心跟了過去,見厲青凝坐上了步輦,只好默不作聲地跟在一邊。

輦座被緩緩擡起,坐在其上的人將執鏡蓋在了腿上。

芳心看了又看,忍不住小聲道:“殿下,那執鏡……”

“還想要回?”厲青凝面無表情道。

芳心欲哭無淚,雖說厲青凝本該收繳,可為何要將那物件牢牢握在手中久久不放,莫不是在想著要如何嚴懲她。

厲青凝沈默了許久忽然開口,“你將銅錢盡數還予那小宮女,往後莫讓本宮再看見你私下做這等不合規矩之事。”

芳心連忙應聲,頭都不敢擡上一擡。

隱隱約約,她似看見一個東西遞到了她面前。

芳心心下一喜,莫非殿下要將那銅鏡還她了,不追究了?

她微微擡眸,卻見厲青凝遞過來的是一支金釵。

再一擡頭,厲青凝發髻上空空如也。

遞來金釵的人淡淡道:“以物換物。”

第 79 章

79

四個宮人擡著步輦緩步往前走, 輦座微微搖晃著。

厲青凝坐在輦座之上, 手裏還握著那面執鏡,鏡面朝下放著,她也不知那鏡裏的濃霧還在不在。

她像噎了一塊石頭般,久久咽不下去, 全賴於鮮鈺今早從鏡裏傳出的話音。

咽不下, 生怕這人冷不丁又說出一句。若只是她聽到,那倒是沒什麽,可若是旁人聽見了, 定會以為在鬧鬼。

腿上的那面鏡子的執柄已經被她握得熱乎, 鏡身卻依舊是涼的。

厲青凝著實被鮮鈺給撩撥得心弦全纏在了一起, 剪不斷、理還亂。

也不知這人怎這般偏執, 竟還賴在鏡子裏不走了。

她索性將那面執鏡翻了過來,只見鏡裏連一抹濃霧也瞧不見了,鏡子裏只映出她的眉眼來。

那執鏡的外觀十分樸素, 只在背面刻了些粗糙的花紋,拿起時也不甚有分量, 輕輕薄薄的,想來十分易碎。

想到這執鏡易碎, 厲青凝拿得給牢了一些,雖然心下依舊不悅,可還是十分怕這鏡子磕著碰著了。

她心下暗嘆了一聲,那人總是這模樣,前一刻還裝處一副乖順的樣子, 後一刻便原形畢露了。

可卻叫她心裏生不出憎怨來,恨不得將渾身的棱角都藏起,只餘下柔軟的胸膛來擁向她。

再一看,這執鏡上連丁點魂息也沒有,也不知鮮鈺是不是真走了。

厲青凝心道,興許真的走了。

她垂著眼眸定定看了許久,只見鏡子確實只有她的身影,既沒有一晃而過的影子,也沒有忽然生出的霧。

罷了,便饒她這一回,厲青凝心說。

想到鮮鈺先前說的字字句句,也不知她是不是還在念著前世種種,若非如此,又怎會一次又一次如此發問。

厲青凝細眉微蹙,不由得呢喃出聲,“你怎會覺得本宮沒有心。”

那聲音極小,四個擡輦的宮人自然聽不清楚,可芳心好歹也是個修過道的,多少聽得見一些。

芳心原本就緊張得厲害,聽見厲青凝忽然說出了這麽一句,還以為是沖她說的,於是連忙開口:“有,殿下蕙質蘭心!”

厲青凝睨了她一眼,又回頭看了腿上躺著的執鏡,只見鏡中濃霧漸起,忽然傳出了一個極輕的聲音。

“呵。”

厲青凝抿住了唇,只覺得肩背不由得都繃緊了,握在執柄上的手更用力了些,摁得五指都發了白。

芳心跟在步輦邊走著,聽到那哼聲時渾身一僵,她緩緩轉動了脖頸,卻見自家殿下正坐在步輦上閉著雙眸休憩。

她渾身一抖,心說莫不是殿下已經氣到不願看她了,還要冷聲哼她。

厲青凝心卻是被揪成了一團,恨不得捂住那執鏡的嘴,只可惜執鏡無嘴。

不曾想鮮鈺還是在的,只是不知她用了什麽法子將魂息藏匿了起來。

到了仁儀宮時,四位宮人同時彎下了腰,輕手將步輦放下。

在步輦及地後,厲青凝卻坐著未動,半晌才將那掌心大的執鏡塞進了腰帶裏。

若是放在衣襟裏定會看不見,那只能放在她看得見的地方,那就只有腰帶了,畢竟手裏一直握著這面執鏡的話,多少有些不合適。

將執鏡擠進腰帶後,厲青凝漆黑的眸子微微一動,她往下看了一眼,抿著唇將那物事又往腰帶裏塞了一些。確認不會掉出後,她才緩緩從輦座上站起。

仁儀宮的門大開著,往裏望上一眼便能看見數位宮人圍著一張石桌在庭院中站著。

石桌一邊坐著醫士,而另一側坐著一位受診的宮女。

那醫士道:“擡頭,張開口,轉身……”

細細檢查了一番後,醫士才揮揮手道:“行了。”

小藥童站在邊上呈起研好了的硯臺,醫士執起筆擱上的狼毫,在仁儀宮名冊的某個名字邊上做了個記號。

在厲青凝進門的時候,那醫士剛要喊來下一個人。

那些圍在邊上的宮女留意到有人走近,連忙回頭看了一眼,在見到來人是厲青凝後,一個個連忙低身行了禮。

問好聲此起彼伏著,宮人們道完後院子裏便靜悄悄一片。

醫士也起身朝厲青凝作了禮,低著聲道:“殿下怎來了,如今未確認天花有未在別處傳播,殿下還是莫要走動為好。”

厲青凝神情淡淡,“宮裏發生這般事,本宮又怎麽坐得住。”

醫士連忙道:“殿下蕙質蘭心。”

厲青凝氣息一滯,又看這醫士低眉斂目著,儀態也十分得體,若不是如此,她定然會覺得這醫士是被某個人給奪舍了。

雖然她也不知,鮮鈺學未學那只在古卷中有過記載的奪舍之術。

那醫士道:“如今仁儀宮還有半數人未檢,已受檢的另一半人並無天花癥狀。”

厲青凝聞言微微頷首,只見遠處寢殿的門緊閉著,於是低聲問道:“不知寧妃娘娘可有受檢?”

院子裏聚著的宮女們面面相覷著,但因長公主問的不是她們,故而誰都沒有徑自作答。

醫士沈默了半晌才道:“寧妃娘娘晨時去拜見了皇後娘娘,道與皇後娘娘同坐時無意打翻了茶盞,那茶盞臟了衣裙,需先更衣才能受診。”

厲青凝微微頷首:“此番讓太醫署的諸位費心了。”

那醫士聞言連忙彎下了腰,兩手平舉在身前,“臣等奉旨行事,陛下與長公主殿下才真真是費心了!”

厲青凝唇邊噙起一抹似有似無的笑,“如此,便勞煩醫士繼續診查。”

“是。”醫士連忙應聲,又重新坐回了石凳上,將下一位宮人招來了過來。

餘下還未受診的宮人尚有四人,每人需費上半炷香才能診查好。

在這幾位宮女受診之時,厲青凝站在邊上往寧妃的寢殿處望著。

芳心見她眸光沈沈地望著遠處,低聲道:“殿下,可要將寧妃請出?”

“無需。”厲青凝淡淡道:“本宮若一直不走,她也不敢一直待在寢殿裏,這般久還未出來,怕是心裏有鬼。”

芳心似懂非懂地微微頷首,想了想又道:“那殿下可要坐著?”

“不必。”厲青凝丹唇微啟。

三人很快診完,三人身上也並無異樣,待最後一人正往石凳走去的時候,遠處忽然嘎吱一聲響起。

厲青凝微微側頭,只見寧妃寢殿那緊閉的門忽然咧開了一條縫隙。

開門的是寧妃的貼身宮女,在那宮女踏出門檻後,寧妃隨後也走了出來。

厲青凝正了頭,只用餘光略微朝遠處斜了一眼,她也看不出寧妃究竟是不是真的更了衣,不過寧妃既然這麽說,想來也是換了的。

只是不知,那皇後娘娘究竟有沒有與寧妃同坐。

寧妃身子瘦弱,看著像是風吹即倒一般,比鮮鈺看著還要單薄幾分,眉眼不甚艷麗,看著也只算得上是清麗,但那遠山淡霧一樣的眉眼卻令人記憶尤深。

她那骨架子也小,肩略窄,看著仍是一副少女的模樣,又見她踏著一雙錦鞋也十分小巧,走起路來身姿輕搖,果真小鳥依人,十分惹人愛憐。

在寧妃走近後,厲青凝才略微側身,朝她看了過去。

寧妃雖是妃,但見了厲青凝也依舊是要行禮的,只是沒有太多的規矩。

她腳步一頓,在貼身宮女朝厲青凝行了禮後,才在宮女的攙扶下朝厲青凝緩緩頷了首,“長公主殿下。”

“寧妃娘娘。”厲青凝淡淡道。

方才正要朝石凳走去的宮女腳步一收,規規矩矩站在遠處,讓寧妃娘娘先坐了過去。

寧妃坐到了醫士身側,擡手攥著一方帕子,掩住唇輕咳了兩聲後,才將手臂緩緩放下。

站在寧妃身側的貼身宮女連忙彎下腰,將寧妃的袖口稍稍拉起來一些,露出了一截細瘦的手腕來。

厲青凝站在一旁,自然看得清寧妃臉上的神情。只見寧妃面上並無笑意,唇也微微抿著,似是在緊張一般,瞳仁倏地顫了一下。

寧妃那貼身宮女氣息略亂,一會急一會緩。

厲青凝心下了然,這主仆二人分明就是藏了事。

醫士見那宮女將寧妃的袖口拉起,這才道:“娘娘,冒犯了。”

“無妨。”寧妃輕聲道。

醫士將三指搭上了寧妃的腕口,方搭上一會,他雙眸倏然瞪大,難以置信地問道:“娘娘近日可有覺得通體乏力,嗜睡卻難以入眠。”

“有。”寧妃道。

“那娘娘可有覺得惡心,可會幹嘔?”醫士又問。

“是有些。”寧妃又道。

醫士頓時站起身作禮道:“恭喜娘娘,是喜脈!”

一旁站著的宮人們目瞪口呆的,交頭接耳地低聲說起話。

厲青凝雙眸微瞇,緩緩閉起眼又倏然睜開,眼眸清明一片,她唇角微微一提,似是在笑卻又不見笑意。

她道:“這等喜事,娘娘怎未發覺。”

寧妃抿著唇沒有說話,臉色有些發白,站在她身旁的宮女卻連忙道:“娘娘初經人事。”

厲青凝微微頷首,“此等大喜事,是要趕緊稟告陛下才行,本宮在此也恭賀寧妃娘娘了。”

“多謝長公主殿下。”寧妃這才道。

厲青凝面色平淡如常,唇角緩緩牽起了一些,“既然本宮來了仁儀宮,此事便由本宮稟報陛下罷,娘娘也好安心。”

她正要走時,腳步忽然一頓,回頭朝那醫士看去,緩緩道:“太醫署的大人們無甚暇時,如此,只好勞煩醫士為娘娘好好把把脈了。”

“是!”醫士連忙應聲。

在出了仁儀宮後,厲青凝未立即坐回輦座上,而是在門前停下了腳步,她回頭對芳心道:“那輦座坐著不甚舒服,你且去看看是怎麽回事。”

芳心一頭霧水,自家殿下昨日明明也坐了輦座,再說,先前還是殿下說莫要隨意將軟墊換走的,如今怎忽然就說不舒服了?

在芳心走遠後,厲青凝才垂下眼,將腰帶裏塞著的那柄執鏡拿了出來。

她眼眸微微一擡,只見鏡中依舊濃霧繚繞,這才道:“果真如你所說。”

“呵。”鏡裏傳出鮮鈺的冷哼聲。

厲青凝沈默了半晌,屈起食指在那銅鏡上輕敲了一下,十分輕,沒用什麽勁。

在厲青凝手指落下的那一瞬,藏身鏡中的鮮鈺神魂一顫,雖說未敲在她的軀殼上,可這一下卻讓她魂魄皆酥軟了。

再重一些會覺得疼,再輕一些又會覺得無甚感覺。

只這一下,恰恰敲得她一時未屏住魂息。那薄涼的魂息驟然從鏡面漫出,又硬生生被收了回去。

鮮鈺咬牙切齒,她明明還在生著氣,卻被厲青凝這麽一碰就軟了神魂。

果然十分不堪,想來厲青凝先前說她孟浪並沒有什麽錯。

鮮鈺暗忖,她不愉快,自然也不能讓厲青凝好過,當即素手一轉,將鏡中的濃霧撥開了些許。

她揚起了唇角不緊不慢道:“殿下,你可知你敲這執鏡時,我也是有知覺的。”

“……”厲青凝還真未想到鮮鈺會有知覺,“疼?”

“不疼。”鮮鈺一字一頓道:“只想誇殿下心靈手巧。”

第 80 章

80

擡輦的四位宮人不敢擡頭, 可芳心卻看得清楚, 她遠遠看見厲青凝丹唇張合著,似在說著什麽。

可厲青凝身側無人,她是對誰說的?

又見厲青凝手裏握著一柄執鏡,低垂著的眼眸似是在往鏡裏看一般, 莫不是在自說自話?

前見厲青凝情不自禁吻鏡, 後又見其對鏡自語,莫非殿下真是在顧影自憐了?

芳心大驚失色,恨不得即刻將那仙子找來, 省得自家主子成日只能對著鏡子。

想來也是, 東洲皇宮這般大, 宮裏姝色無雙又才情過人者, 長公主厲青凝當為首位,如今厲青凝不便離宮,自然只能在宮裏顧影自憐了。

芳心只好對那四人道:“盡好本分, 莫要隨意張望。”

四位宮人低眉斂目的應了一聲,每人都低著頭不曾往周遭望上一眼, 而隨意張望的,只有芳心自己。

芳心咳了一聲, 兩手規規矩矩地搭在身前,挺直了背、站直了身姿,目不斜視地等著。

遠處厲青凝盯著手裏那柄執鏡久久說不出話來,實在是無話可說。

她想了許久,想那躲在鏡裏的人是怎麽說得出“心靈手巧”這種話來的。沈默了半晌後, 她思及這人雖然向來孟浪又口無遮攔,但說不疼應當就是不疼的。

也是,若是疼那就不會是心靈手巧了,而是弄巧成拙。

厲青凝哽了一下,“一派胡言。”

“是,我一派胡言,我又冒犯殿下了,殿下最好將此記下,以後好數罪並罰。”鮮鈺在鏡裏悠悠道。

厲青凝猛地垂下手,眼不見為凈,索性不看鏡子裏的人了。

在垂下手後,鏡裏的人沒有再開口。

她快步往步輦走去,往輦座上一坐,側頭又朝邊上那站得像石雕一樣的芳心望去。

芳心不敢動,連眼珠子都不敢轉。

厲青凝緊抿的唇一張,“這軟墊換了?”

芳心欲言又止,天地良心,她沒有換,如今步輦停在仁儀宮門前,離陽寧宮甚遠,她往哪兒換去。

“不錯,日後便用這軟墊。”厲青凝淡淡道,“起輦,早朝應當散了,去元正殿。”

芳心連忙應聲,揚聲對擡輦的四人道:“起!”

步輦微微晃動著被擡了起來,坐在其上的長公主面不改色,看起來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,可握著鏡柄的手卻悄悄攏緊了。

她不敢將這面執鏡放進襟口,也不敢塞進腰帶裏了,生怕一個不註意,鏡裏的人又有了些什麽奇怪的感覺。

執鏡裏的濃霧未散,鏡背朝上,鏡面究竟如何無人得知。

鮮鈺在鏡裏撥開了礙事的濃霧,不由得笑了一聲,那聲音極輕,只有厲青凝一人能聽見。

她就是故意的,就想看厲青凝揪心的模樣。

果不其然,在她笑出聲後,厲青凝將執鏡給腰帶裏一塞,快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勢。

鮮鈺噤了聲,也不想隨意開口讓她心驚,而是在窄小的執鏡裏拘謹地窩著。

鏡裏的寬窄與鏡面的大小有些關聯,若是先前厲青凝寢屋裏那面銅鏡,她不單能坐能臥,還能在鏡中的天地練術法。

可如今這面執鏡太小了些,故而鏡中的天地也甚是狹窄,只餘有一片落腳之地。

不錯,只恰恰能容她站直了身,若想做些別的便不行了。

鮮鈺前世也入鏡過許多回,可未曾見過這麽小的鏡界,料想不會是這面執鏡太過粗劣了些,故而鏡中之地也才這般逼仄。

罷了,凝神。

鮮鈺稍一凝聚心神,便覺外界空炁似穿鏡而入般,周圍所有人的氣息她皆能察覺得很,就連草木清香與泥腥味兒她也能嗅到。

隱隱約約,她周身似被裹住一般,那感覺柔軟又溫熱。

不錯,她與這面執鏡似通了神魂,執鏡所觸及的,她皆能感覺得到,周遭的氣味聞得清楚,周邊的聲音也聽得明白。

那溫熱,是從厲青凝玄色的錦衣裏透出來的。

而柔軟,則是因執鏡抵在厲青凝腹部之上。

鮮鈺在鏡中逼仄狹窄的天地中站著,四周濃霧重重,就連擡手也未必看得見自己的五指。

或許是雙眼被迷霧遮掩了的緣故,那裹在自己身側的溫熱似更真切了,那暖意似要沁透身上每一處表皮,往她骨子裏滲。

厲青凝似是怕這執鏡不經意間摔碎了,這才將其放在身前,還擡起手在鏡背上護著,十分小心謹慎。

鮮鈺一時怔楞,不由得屏了息,像是成了個小人擺件一般,正被緊緊攥著。

那輦座想必是搖搖晃晃的,被厲青凝按在手底的執鏡也隨著這輦座而微微搖晃,鮮鈺在鏡中也隨之頭暈目眩。

漸漸,那動靜緩了下來。

“落輦。”芳心說道。

隨後,厲青凝從輦座上踏了下去,手尚還按在鏡背上,緩步登上了元正殿前的石階。

鮮鈺在鏡中雖看不見,可卻聽得清厲青凝請太監稟報的聲音。

那太監道:“殿下小等片刻,奴才這就稟報陛下。”

厲青凝未說話,應當只是微微頷了一下頭。

不過片刻,殿門嘎吱一聲響起,在原地停留了許久的人這才動了動,擡步便往門檻裏跨,被塞在腰帶裏的執鏡也被牽動了。

執鏡之外,那身著玄衣翠繡的長公主微微扯起唇角,看似是在笑一般,進了殿便斂衽行禮。

“皇兄。”厲青凝道。

厲載譽正在批覆今日的奏折,聞言微微擡頭,“宮人尚未受檢完畢,在宮內還是勿要隨意走動為好,不知皇妹今日所為何事而來。”

厲青凝一雙鳳眼微微上挑著,卻連一絲狐媚也不曾有,只叫人覺得清高又冷傲,那疏遠冷淡似是與生俱來的一般。

“自然是喜事。”厲青凝面上並無笑意,卻緩緩將唇角翹了起來。

厲載譽聞言微微擡眉,“這宮裏久久未聽聞有喜事了,不知是何喜事。”

厲青凝低垂了許久的眼眸倏然一擡,唇邊噙著若有若無的笑,說道:“今日診檢正好從仁儀宮起始,臣妹閑來無事,便想去仁儀宮看看醫士們是如何對宮人行檢的。”

“然後如何。”厲載譽垂下眼,蘸了些墨汁往奏折上批覆了幾個小字。

“寧妃娘娘有喜了。”厲青凝不緊不慢道。

厲載譽楞了一瞬,顯然未料到她會這麽說。

他似是木僵了一般,雙目微微睜大了些許便一動不動了,許久才像是倏然回魂一般,猛地倒吸了一口氣,將手裏的狼毫往筆擱上一搭才道:“此話當真?”

厲青凝笑了:“臣妹哪敢犯下欺君之罪,只不過太醫署裏的大人們皆被皇兄派去照料三皇侄了,眼下也無別的可用之人,臣妹便令那醫士在仁儀宮好好為寧妃診查一番。”

“太醫署的醫士皆是東洲中出類拔萃的,此事……定然不假。”厲載譽說道。

厲青凝眸光微微一動,“這段時日皇兄日理萬機、夙興夜寐,不曾想竟是寧妃在後為皇兄排憂。”

“寧妃賢良淑德,確實為朕排去了不少煩憂。”厲載譽緩緩道。

厲青凝微微屈起右臂,不由自主地按在了腰帶上,隔著腰帶,那執鏡的鏡身幾乎都被掩住了,餘下鏡柄未能被遮起。

執鏡裏的鮮鈺聽得清楚,她噙起笑來,聽厲載譽這話,分明是與寧妃接近過的,甚至還寵幸過寧妃,不然怎會連一絲懷疑也沒有。

再觀寧妃在仁儀宮被把出了喜脈時,話語裏不見慌亂,分明就是有了計議。

有趣有趣,皇帝近段時日如此疲乏了,竟還抽空寵幸了後宮,想來那蠍尾藤還讓他有了不少底氣。

厲載譽的聲音傳入鏡中:“為千鈞診治的太醫不少,那幾人萬不可接近寧妃。”

“自然,未經皇兄批允,臣妹也不敢擅自請大人們過去。”厲青凝道。

“便由那位醫士來診。”厲載譽話音倏然一頓,忽然高喊了門外的太監一聲。

太監推門進來,作揖道:“奴才在。”

“你將各地進貢的補品都挑上一份給仁儀宮送去,速去。”厲載譽連忙說道。

“奴才遵命。”太監應聲後緩步退了出去,將門又合了起來。

厲載譽眸光灼灼,面上這才有了些許笑意,他看著案上的奏折,提了筆又將筆放下,左思右想之下將奏折一合,索性不看了。

厲青凝看得出來,皇帝確實很在意寧妃腹中的胎兒。

如此在意也情有可原,畢竟後宮已許久未曾有這樣的喜事了。

厲載譽屈起手指在案上敲了兩下,似是有些坐不住了,過了一會才站起身,斂衽說道:“朕要去看看寧妃。”

他自說自話一般,那話音十分小,不像是要說給厲青凝聽的。

厲青凝在大殿中站著未動,她見厲載譽似是有些手忙腳亂,才試探般小心翼翼道:“皇兄,不知此事可要告予國師知,臣妹想起,皇侄們尚在胎中時都是請國師算過卦的,都得了國師祈福。”

“不錯。”厲載譽楞了楞,擡頭道:“確實是要請國師的。”

話畢,他回頭朝身後站著不動的兩位修士看去,倉促道:“去請國師蔔卦!”

兩位修士如人塑一般,不說話時連氣息都屏了,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,待厲載譽發話,兩人才一齊應聲。

厲青凝恍然發覺,她已經許久不曾在厲載譽身側看見這兩人了,想來先前頻頻議事,厲載譽疑心又重,怕這兩人管不住嘴,前段時日才未讓那兩人近身。

兩位修士應了話後,一左一右各自從邊上踏著矮階下來。

待兩人出去後,厲載譽才又坐回了軟座上,扶著額笑了起來,搖頭道:“多謝皇妹提醒,朕是真的昏了頭了。”

“皇兄喜不勝收,一時亂了陣腳也情有可原。”厲青凝道。

“朕該去仁儀宮看看了。”厲載譽這才重新站起身,揉著眉心道。

厲青凝微微頷首:“如此,臣妹也該回去挑選些滋補良物給寧妃娘娘送去,以聊表寸心。”

“皇妹有心了。”厲載譽嘆道。

厲青凝微微低身作禮,“這是臣妹應當做的。”

說完後,厲青凝便先行離開了元正殿,在步輦升起後,她才將執鏡拿了出來,只見鏡中依舊濃霧一片,顯然鏡裏的人還在。

鮮鈺在鏡中站著,卻沒有撥開濃霧,那鏡中之地尚還在晃著,想來步輦還未停下。

她無心再給厲青凝添堵,在旁人在時,還是忍著莫要開口為好。

一刻鐘後,步輦及地,厲青凝下了步輦便往寢屋裏走。

鮮鈺察覺到厲青凝的步調還挺快,與她平日裏不緊不慢的模樣截然不同,分明是有話想同她悄悄說。

可厲青凝才走了沒幾步便停了下來,回頭對芳心道:“你去取上一些滋補良物給寧妃送去。”

“殿下,咱們這的補品就只有從各處而來的靈植,也不知送些什麽為好。”芳心小聲道。

厲青凝抿了一下唇,對修士有用的補物,於肉/體凡胎而言可未必有效。

隱隱約約,她似聽見有人嘀咕了一句:“冼月露。”

厲青凝額角一跳,往遠處一看,只見芳心神情如常,似是沒有聽見一般,這才喘了一口氣,皺著眉道:“你去將冼月露取出,給寧妃送去。”

遠處的芳心聞言一臉愕然,支支吾吾道:“殿下,那洗月露是程大人送來的。”

“那又如何。”厲青凝微微蹙眉,各位大人們的贈禮不少,久而久之,她也記不清哪些是誰送來的了。

芳心往四處看了一眼,走近了些許才壓低聲音道:“殿下,程大人的千金本是要與魯將軍之子成親的,可不知怎的,程家千金珠胎暗結。”

她話音一頓,打量了一下厲青凝的神色才接著道:“她胎中的孩兒還是同別人茍且得來的,魯家一怒之下便退了昏,魯程兩家從此老死不相往來,而那程家千金因為做出了這等醜事,也被趕出家門了。”

厲青凝雙眸一合,此事她還當真不知道,朝中宮中之事她已是應接不暇,哪來閑情去打聽大人們的家事。

不過這冼月露……

她垂下朝手裏那面執鏡看去,緊抿的丹唇倏地一啟,“無妨,將冼月露帶去即可。”

芳心點頭應聲:“是。”

厲青凝推門進了屋,她把執鏡往桌上一放,徑自倒了一盞已經涼透的茶水,用靈氣焐熱後才道:“出來。”

鮮鈺在鏡裏待著,早料到厲青凝要質問她,這才慢悠悠地揮散了面前的濃霧,傾下身將半張玉白的臉露在鏡中,裝出一副乖順的模樣道:“殿下喚我?”

厲青凝抿著唇,“為何要送寧妃冼月露。”

鮮鈺小聲道:“殿下想知道?”

厲青凝未答,雙眸一瞬不瞬地看著鏡裏那小半張妍姿俏麗的臉。

鮮鈺卻裝作看不出厲青凝的臉色,依舊小聲地道:“殿下想知道便撫一下鏡。”

厲青凝忍著沒擡手,不想中了這人的計倆。

鮮鈺軟磨硬泡著,意味深長道:“不然殿下便同上回在陽寧宮時一樣。”

上回是哪一回。

厲青凝忽然就想明白了,不就是剛得知厲千鈞得了天花的那日麽,那一回鮮鈺將手探出了鏡外,還伸出了脖頸,墨發掃在她的鏡臺上,勾得她傾身向前。

她抿起唇不發一言,如今這鏡這麽小,鏡裏的人至多伸出幾個指頭,莫非還要她親這冷冰冰的銅鏡?

實屬荒唐!

“若不,就先賒著。”鮮鈺低著聲道。

厲青凝瞳仁一顫,又賒?

她十分清楚,賒了的後果會是什麽。

鮮鈺見她蹙眉,當即就笑了起來,沒想到厲青凝竟不緊不慢說——

“這手執鏡是本宮拿金釵換來的,你在鏡裏呆上一刻,便要繳上一刻的租,如此說來,你還應該付賬才是。”

鮮鈺一哽,這厲青凝真是斤斤計較,她不就在這破鏡子裏呆了一會兒麽,竟還要交租?

第 81 章

81

“可我身無分文, 殿下要收, 那也只能賒著。”鮮鈺磨磨蹭蹭說了一句。

厲青凝倒吸了一口氣,實在不想再聽到“賒”這個字眼,索性道:“罷了。”

鏡中人悶笑了一聲,又將彌漫至眼前的濃霧揮開了一些。

鮮鈺指尖繞了一抹薄霧, 半張臉隱隱約約的, 宛如霧中仙。

她見厲青凝蹙著眉,也不想再多加調侃,正了一下神色道:“殿下想知道為何要給寧妃送冼月露?”

“莫非你又想起了什麽?”厲青凝問道。

鮮鈺微微搖頭:“別的暫且想不起, 不過寧妃心裏定然有鬼。”

“不錯。”厲青凝淡淡道:“方才在仁儀宮裏時, 那寧妃神情古怪, 她那貼身侍女又略顯慌張, 兩人分明是知有孕而不報,後宮哪一位不想懷上龍子,可像那樣躲躲藏藏的, 僅寧妃一人。”

“再者,如今皇帝精氣神皆快被耗盡, 就算有那樣的心思,身子也吃不消啊, 又哪能讓寧妃受孕。”鮮鈺噙著笑不緊不慢道。

她頓了頓,又說:“這段時日,皇帝寵幸過的後宮妃子應當不少,為何僅僅仁儀宮有了喜事,這不古怪麽。”

“確實, ”厲青凝蹙著眉心道:“興許正是因為如此,厲載譽在聽聞寧妃有喜後才失了態,他應當也知道自己身體的狀況,故而才大喜若狂。”

“以如今皇帝的病恙,就算能人事,也未必能留後了,皇帝大喜,定然會覺得這龍子是上天所賜的。”鮮鈺也不明著說,卻把意思都藏在話裏了。

厲青凝抿唇聽著,眸光一閃,朝銅鏡裏那半張嬌艷的臉看了過去,“若寧妃腹中的孩兒不是厲載譽,那會是誰的。”

她話音一頓,一個字一個字地緩慢道:“莫非,厲無垠?”

“厲無垠雖明面上和寧妃走得不近,可到底還是在瘋馬異香一事上截了我的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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